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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的几点回忆

2014-09-15 21:4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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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家的客厅正中央,悬挂着一幅用木框镶嵌着的山水画,它虽然年代已久,制作也再普通不过,可就是这幅极普通的山水画,却往往使我在它面前留连往返、思绪万千,经常把我带回到四十多年前中朝两国人民共同抗击侵略者所结下的友谊与欢乐之中。

    1950年6月25日,号称“国际警察”的美帝国主义,纠集16个仆从国的军队,悍然发动了侵朝战争,妄图吞并整个朝鲜,并以此为跳板,扼杀新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这危急关头,党中央、毛主席向全党、全军、全国人民发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伟大号召。我所在的部队也奉命加入到志愿军的行列,1950年10月25日,我们雄纠纠、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开始了同朝鲜军民一起的抗美战争。

    记得刚出国那会儿,我们汽车连驻在朝鲜北部的三登和下回里一带小村庄里,主要担负向前线运送弹药和各种战争必需品,返回时向后方运送伤病员。由于战场敌机活动疯狂,我们白天把汽车伪装好睡觉,夜间开车。为了更好地完成夜间的运送任务,保证前线的物资供给,我和连长组织全连官兵开展了如何在敌机扫射、投弹条件下通过封锁线的研究,使司机们在实战中,一个个都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夜间开车本领。刚入朝时由于路况不熟,敌机又日夜侦察轰炸,夜间行车不敢开车灯,副驾驶员就下车在路上跑,汽车跟着走。道路熟悉后,副驾驶专听飞机的声音,飞机来了就躲避,飞机飞走了再开车。司机还乘敌机丢照明弹光,抓紧加速赶路。后来不管是敌机投照明弹侦察,或是美国油挑子飞机低空飞行扫射轰炸,还是丢定时炸弹、母子弹、三角钉、汽油弹等都被我汽车兵一一克服,使一辆接一辆满载弹药和粮油的车辆顺利地到达前方,形成了一条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就这样,我连在一年多内就有两台汽车荣获“万里号”的称号,司机王凯、魏成功两同志曾被志愿军后勤部授予特等功臣。

    在三年多的浴血奋战中,我们同朝鲜人民军及朝鲜人民,生死与共,冲锋陷阵,共同抗击侵略者。当时条件极其艰苦,空中是敌机,地面是敌炮,吃的是炒面,饮的是雪水,住的是地道。但中朝人民军队以无比英勇的气概和顽强的革命意志,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战胜了骄横一时的美军及其十六个仆从国的帮凶军,戳穿了美帝国主义这只“纸老虎”,迫使它于1953年7月27日在板门店签订了停战协定,阻止了战争的继续蔓延,保证了中朝两国人民及远东的和平与安全,也为中朝两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创造了良好的条件。随着朝鲜形势的发展,以我们汽车连为主,在各单位挑选汽车司机组成了吉普车连队,我担任指导员工作。我们小车连队主要担负朝中谈判代表团的用车任务。当时中方李克农部长、朝方南日大将为代表团团长,乔冠华、黄华等领导人在代表团也负领导责任。乔冠华当时是中朝谈判代表团的政委,战士们称他乔政委,他谦虚和蔼地说叫我指导员就行了。

    他还经常给谈判代表团内部工作人员作报告。内容是谈判进展如何,军事分界线怎么划分,交换战俘、停战后的监督等等,使谈判代表团的所有工作人员都了解谈判情况。参加谈判国有:中国、美国、北朝鲜、南朝鲜;中立国有:捷克、波兰、瑞士、瑞典、印度。这些中立国有他们自己的车辆,但需要用车时我们也及时地派出;还有国际方面来的记者们也用我们的车;1953年贺龙、康克清同志为代表的赴朝慰问团用车也由我连派出。在执行任务中,有时出车到美军机场南朝鲜的汉城等地,从未发生过任何问题。

    停战后,中国人民志愿军奉命陆续回国。根据我国政府和志愿军总部的要求,战后各部队在撤军的前夕,要尽一切努力,积极帮助朝鲜人民医治战争创伤,重建家园。我们修整营房,美化营区,同朝鲜人民一起种田,本文作者手持画框的留影修盖房子,一起唱歌,跳舞。尤其是话别之时,难以用言语表达当时既高兴又难过的心情,高兴的是我们终于取得了伟大的胜利,马上就要光荣地回到祖国同亲人会面了。难过的是我们要告别洒过热血的土地,要离开亲如骨肉的朝鲜人民了,真是百感交集,思潮翻滚!战争环境下,生活艰苦,很难吃到肉,驻地群众过年过节,总是想方设法弄一点猪肉,自己不吃,送给志愿军吃;战士夜间开车,白天休息睡觉,驻地群众悄悄到营房把脏衣服拿走,洗干净后放在战士的枕头边;部队的供应跟不上,群众主动送来粮食;公路炸断了,驻地的妇女、老人齐上阵,用头顶石头帮助修路。有一次我连一司机被炸伤,驻地群众冒着敌机的轰炸,把伤员送往战地医院。中朝人民用血凝成的友谊真是难舍难分。临别之际,朝鲜各级政府召开欢送大会,朝鲜的各阶层人民群众,不分昼夜地三五成群或一家一家地手捧各种能拿出来的东西涌向志愿军驻地。

    特别是年龄大一点的“阿妈妮”“阿爸吉”(即中国的妈妈、爸爸)噙着泪花,捧着东西,欢送亲人的场面,真是叫人感动万分。朝鲜人民对中国人民志愿军表现了由衷的感激之情。许多同志说,抗美援朝一场,就留个“小勺”、“小勾勾鞋”做个纪念吧!当时我心里十分难过,什么也不想要,中朝人民的友谊是难以用任何物品表达的。
1958年9月下旬,最后一批回国的部队要启程了,从驻地到沙里院火车站大约十余华里的道路两旁排满了欢送的队伍,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中朝两国国旗,人群沸腾起来,欢呼声经久不息,送别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朝鲜人民拿出送别亲人的最重的礼节,让志愿军拉着五彩纸条走,表示中朝人民永远心心相连。由于临走时我要负责部队启程的各种检查工作,与房东“阿爸吉”、“阿妈妮”没有来得及告别,我在人群中找着,可不见他们的身影。我很激动,泪水禁不住地涌了出来,汽车徐徐启动了,我的心依然很沉重,感到极为遗憾。就在这时,只见两位中年朝鲜人匆匆地向我跑来,当时我惊呆了,他们就是我们驻地对志愿军关怀备至的朴“逗毛”(同志的意思)和朝夕相处几年的老房东,我们拥抱在一起,颤动着的嘴唇久久说不出话来。这时朴“逗毛”用双手交给我一幅山水画,嘴里不断地说,指导员“逗毛”请收下、指导员“逗毛”请收下吧!这是我亲手制做的,带回中国做个永久的留念吧!当我接过这极普通、而又不很漂亮、不精制的画框,激动的泪水不停地流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画框的上方写着“朝中友谊留念”几个字,右下方写着“一九五八的九月”。这个时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最后一批撤离朝鲜的时候。我抱着画框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口麻司密达!“口麻司密达”(谢谢的意思),我接着说,中朝两国是山水相连唇齿相依的友好邻邦,我们两国人民同仇敌忾,打败了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我们两国人民的友谊是牢不可破的。就这样我们恋恋不舍地告别了驻地。汽车到达沙里院火车站,当我们登上火车时,看到每节车厢窗口和门口都飘着五彩纸条,火车慢慢地开动了,我们在火车上,手中都拉着五彩纸条,火车下欢送的群众也拉着五彩纸条跟着启动的火车边跑边呼叫着:“欢送亲人!中朝人民永远心连心!”

    火车开远了,欢送声音渐弱了。车窗外,朝鲜的山山水水不断在我们眼前晃过,是那么的熟悉,可耳边还萦绕着“欢送! 欢送!”的呼喊声。

    十多年过去了,那激动人心的一幕却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十多年来,我从北到南,从东到西,从野战军到人武部,从人武部到军分区,每搬一次家都把这个纪念品悬挂到客厅里,展示给大家看。这是中朝两国人民共同抗击美国帝国主义侵略者的象征,是中朝两国用鲜血凝成的友谊标志,它在我的心中,是一个永恒的纪念,它比什么都贵重。(转载《湖北文史》第六十五辑,本文作者崔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