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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追忆(下)

2014-09-15 21:4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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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之发迹

    1923年,许崇智任粤军总司令,蒋介石为参谋长。许因地位已高,乐于享受,染烟癖,溺玩好,不理军务,诸由参谋长当家。对各师、旅长云:“参谋长的命令就是总司令命令,服从参谋长就是服从总司令。”蒋因之联络各师、旅成熟,使用权术建立根基。一夕写信许氏,附舢船票5张,谓:“各将领对总司令有误会,请总司令到上海暂避,候疏通清楚再恭迎。”许氏就此乘船骇走。

    许氏既走,蒋拉拢胡汉民、谭延?捧场,改组编制,事机应手,定计北伐。假使当日许崇智好自振作,抓紧军队,又何致有蒋介石?蒋之得孙先生信用,亦因许崇智懒堕不问事。蒋则随侍殷勤,小心翼翼。孙先生遂顺手用之,非预有成见而重用蒋也。

善于活动的杨永泰

    杨永泰为政学会有关人物。政学会人物甚多,杨之善于活动,尤可纪。杨字畅卿,广东三水人,1918年依傍老桂系,猎取广东财政厅长及省长。政学会开始联翩莅止于粤,是由杨牵线引至。广东为财富之区,贿买官职者不惜巨金。杨每年必为自己或老小公开祝寿,接收礼物。有送金玉珠宝则受,余皆璧谢。贿买官职之人,藉此搜罗环琦以进。有人诋杨为贪,杨辩谓:“非贪,是为蓄积政治活动资金。”

    嗣后老桂系崩溃,杨逃伏于日本横滨,乘机回雷州之遂溪县,挈李根源残余之海疆军,通电反对孙中山先生任非常总统。粤军讨平之。杨亡走上海,抑郁以居。蒋介石纵横得志,在南昌设有军委会行营,在汉口设有湘鄂赣三省总司令部。杨因与江西省主席兼行营办公厅主任熊式辉有旧(相传熊式辉曾充李烈钧之下级军官,犯法当枪毙,经杨力保得释),夤缘而得委为行营参议。杨出其素所蓄之资金结纳蒋之心腹差弁,蒋每日爱看什么书,爱谈甚么话,密告于杨。杨据以见蒋,就能迎合投机。蒋惊为奇才,由行营参议调委为三省总部秘书长。杨仍以资金结纳蒋之差弁,凡蒋有所施为,杨皆能预窥其隐,辅佐如意。

    1933年某月,有船载大批烟土、吗啡,由川驶汉,泊于江边,是蒋所收买,运交上海杜月笙等。杨知张难先廉洁锋厉,负总部党政监察责任,怂恿张往江干盘查检举。张不明底细,公然前去查询;转报于蒋,提请彻究。蒋口虽应允,神气冷淡。而此满载烟土、吗啡之船,竟扬长下驶。张始知上当,闷闷不能说出。杨不仅玩弄张难先,而尤玩弄何成?。何氏贪于蒋之宠眷,虚报军功,沉溺声色。杨明赞暗抑,向蒋揭发。蒋怒斥何,竟骂带湖北人为“九头鸟”。杨又不仅玩弄何成?,而刘峙、顾祝同为蒋忠仆,亦时受杨之操纵奚落。刘、顾二人不服,直诉于蒋。蒋嬖信杨,委杨为湖北省主席。杨对蒋献媚,辟武昌马路成“中正”二字,使蒋在飞机上目观快意。诸者称为拍空中马屁。

    杨永泰有于政治上清一色之雄图,刘峙、顾祝同等危惧,伙谋于特务头子戴笠刺杀杨于汉口江岸,诿为胡汉民羽党刘芦隐所为,捕芦隐系狱。

浙江人评说张难先

    鄂人仕浙任封疆大吏者,乾隆时有帅承瀛任浙江巡抚,民国时有张难先任浙江主席。承瀛仕浙有惠政,金刚寺巷立有“帅公祠”。西湖十景之“平湖秋月”,即因承瀛起坐而创建。难先仕浙,其美绩则无所见。
   
    难先性纤谨,处处顾虑打算,想作事而又怕债事,想交宾客而又怕遭物议。因之处处矜持,处处不能周全。中枢成员来往,认难先虚伪,在中央公务员惩戒委员会对难先提出惩戒。难先躬赴南京辩论,此由于不善应付所致。
 
    张难先在主席任中,蒋介石及孔、宋外戚,曾一度游西湖。有人建议由省府拨款交地方人办理招待,难先怕有浪费,自行主持。宋氏弟兄、孔氏儿女以及宋太夫人早晚茶点,须用外国上等货;菜肴食品,忽中忽西,喜厌不常,须名厨轮流更侍。难先竭尽心力,一日两次派员赴沪采办,仍不为孔、宋外戚所悦。孔、宋外戚对于任何用品,以价钱高者为美,价钱低即弃置不顾。尤其是卫士侍从,气焰亦大,稍不遂意即摔碗掼杯。难先平生未受尝此气焰,惟暗自跌脚。

    西湖有盛庄,是清吏盛宣怀遗产,建造华丽,仅其洗澡房即精巧绝伦。自招待孔、宋外戚洗澡后,僚属请难先洗澡。难先谓享受过分,怕犯造物之忌,终不肯洗。浙人公评难先:只可俭节居家,不能为国理政。其然岂其然乎?

蓝衣社与鲁涤平

    1933年,广东省主席陈济棠游西湖(陈握广东军政大权与广西李宗仁等相呼应,外间称为天南王。蒋介石虽与联洽,心实忌恨),浙江省主席鲁涤平以东道之谊,在西湖设宴为陈接风。谈话中无形泄漏蒋对西南秘密。蒋疑鲁有外心。适鲁患病,着特务头子戴笠就鲁宅毒毙之,诿称为脑冲血。鲁妾惊诧,即掀掼于楼下石角死之,诿称为壮烈殉节。均给以厚葬优恤。民政厅长吕必筹是谭延?旧人,是与鲁同心一气,在鲁宅观此情形,志在保身,噤不敢言。蓝衣社仍有戒意,乘吕必筹到南京,因其嗜酒,用鸩酒毙之以灭口。此时正是蓝衣社凶横时期,家属不敢伸张,赖有上海小报略为记载。
胡汉民僻性

    胡汉民,字展堂,前清举人。祖籍湖北宜昌,寄籍广东番禺。清末留学日本,参加同盟会,用“去非”笔名,为《民报》作革命文字。入民国后迭主粤政,虽有坚韧性,惟器量近于偏狭:与汪精卫为宿好,因意见相左,俨如仇人;有时同坐火车轮船,亦不交一言。蒋介石利用此点,或故意亲胡而疏汪,或故意亲汪而疏胡。运用权术玩弄股掌,使二人争风吃醋若妾侍。一般识者,公评汪、胡二人有学无术,蒋介石不学有术。汪胡二人毫无觉悟,反以国民党元老资格听由蒋之摆布。蒋来一个不高兴,禁胡于汤山,刺汪于党部。胡由汤山外释,愠愠而走香港,欲联陈济棠实力复蒋之仇;而济棠虽拥有广东实力,却迷信阴阳风水乩仙命相,胡乃失望。

    胡在香港不能大有作为,恨以殁。其一生治身谨严,不好色,妻死不再娶。仅有一女,无子。平日器量偏狭,有两点证明:其一,胡喜下围棋,如果有人多嘴,必怒目横视;其二,胡喜搓麻雀牌,如果有人多嘴,必变色拍桌。作诗学王半山,写字学《曹全碑》。我在广州长堤照霞楼,亲见其下棋打牌,嫌人多嘴。

敌伪期间南京政权变化及瓦解情况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发生,日本人既侵占华北又侵占华中。当南京陷落,握兵权、政权者,只顾逃跑,置整个人民生命财产不问。日本人知难整个吞食中国,原欲利用吴佩孚号召华北,唐绍仪号召华中,以吴唐二人联合成立一新局面。因唐在上海被暗杀,吴在北京计较条件,日本人颇为踌躇。吴之条件:一、反蒋由中国人反,日本人不能代包;二、军队由中国人训练,日本人不能干预;三、日本军队撤出中国。日本人正在为难,适王克敏、王揖唐、齐燮元等,为个人出路愿意迁就,遂由彼等组织北京临时政府。适梁鸿志、温宗尧、陈锦涛、陈群、任援道等会于上海,亦为个人救穷,愿以苏、淅、皖区成一组织,遂建立南京维新政府。在北京、南京均是挂五色旗,均是无确定主张,只宣言维持残破之局,以待来者。日本人苦于中国地大物博,不能整个吞食,原利在分段处理,如此一来,恰中所怀。于是设华北新民会及开发公司,设华中大民会及共发公司,分段控制。

    南京维新政府以梁鸿志为行政院长,温宗尧为立法院长,陈群为内政部长,任援道为绥靖部长,陈锦涛为财政部长;并开设华兴商业银行,印有华兴钞票而未普遍发行,仍用旧币开支。日本人抬高军用券,踩低法币,掌握布、米、油、盐各日用品,尽量搜刮军需物,维新政府因陈群主张,未以华兴票助虐。但因维新政府之为首诸人,均属资格相等,彼此不相上下,组织不伦不类,完全是暂时凑合,沐猴而冠。

    梁鸿志,字罗翼,福建长乐人。清末教廉,曾任段内阁秘书长,加入安福系。安福系失败后,蛰居上海,境遇极窘。喜作诗,诗亦清新。任援道,江苏宜兴人,以军籍不得志,专喜各方奔走寻门路,结识梁鸿志。此时日本人正向华中找傀儡问于任,任以本身无名望转荐梁。梁无魄力,转于陈群。陈字人鹤,福建长汀人。曾充孙中山先生大元帅府秘书,曾与胡汉民共心腹。为蒋所不容,投依上海闻人杜月笙办学校以顾生活。梁鸿志与陈群有同乡关系,说以好处利害。陈初颇不愿,后见老蒋拥数百万大兵,只顾保全实力,节节后退不晓得到何时何地为止,感前途无望,乃结合梁鸿志投入破烂局面。我此时由广东逃难到沪,与陈群遇。陈谓我曰:“若有钱做生意发国难财,就可住在租界唱反调说风凉话;如果吃饭犹无钱,就要过细想想。”适老友陈雨苍医学博士,亦以动脑筋为言。

    1938年10月日本人继续攻下武汉,以何佩?为省长,拟在湘、鄂、赣另立一组织,另设天民会,与北京之新民会、南京之大民会相呼应。正与陈中孚、黄大伟诸人接洽,而汪精卫由重庆外出,致以寝议。日本人鉴于北京、南京之两组织声望低劣,对国际对人民均起不了大作用,亦不加重视。汪精卫自重庆外出而安南而日本,又由日本而南京、北京,号召国府还都,恢复旧有机构。北京临时政府、南京维新政府同告撤销。北京设政务分会,仍由王克敏、王揖唐、齐燮元等主持,南京之梁鸿志任监察院长,温宗尧改任司法院长,陈群、任援道一仍其旧。所有国府主席及行政院长、军事委员长概由汪兼,汪之领袖欲可谓完全达到。惟汪之内部分出派别,周佛海任财政部长,罗君强任司法部长,形成湘派;陈公博任上海市长兼立法院长,梅思平任南京市长,林柏生任宣传部长,形成粤派;李士群任江苏省长,丁默村任社会部长,形成特务派;陈耀祖任广东省长,褚民谊任外交部长,陈春圃任行政院秘书长,形成裙带派;梁鸿志、陈群、任援道形成维新派。湘派与粤派暗中争权,周佛海与陈公博势不相容,罗君强谋死李士群,欲取江苏省长。汪不悦,改委陈群。陈群利用机会斡旋于湘、粤两派之间,颇得信任,梁鸿志则委蛇图存。

    汪伪政权成立之始,对外声称他们不是汉奸,是来联合各党各派救国。并谓唐生智派其弟唐生明,许崇智派其族弟许崇清,加入组织,均可前来一同担任职务,因之气嚣颇高。日本人允其悬挂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加上反共和平建国黄标帜,谑者称为“赏穿黄马褂”;又因日本人允许军警帽徽用青天白日标记加上红圈,谑者称为“钦赐巴图鲁”;又因日本天皇贺汪精卫就职时,曾送帽子一顶、皮鞋一双,谑者称为“望小孩子放乖”。

    汪并创设中央储备银行,印发储备券。初颇慎重,嗣因日本人收回军用券改用储备券,按月须担任日军军费,开支浩繁,乃滥发钞票。始而票面是1000元、2000元、5000元,继而票面是1万元、5万元、10万元,价值低落。但日本人规定储备券只使用于华中,不能用于华北,华北须使用联合准备银行之准备券。准备券可与满洲票对比,视储备券价值为高;但储备券调换满洲票,亦只能最多调换50元,逾额须经银行许可。故斯时由华中赴华北,须在徐州车站调换币制;由华北赴满洲,须在山海关车站调换币制,手续麻烦,行旅不便。汪伪政权又颁布同光勋章。同光是后唐庄宗年号,伶人敬新磨打诨云:“同光于尽”。这一次就有人说:“汪也光,日本也光。一同完蛋。”后竟如其言。

    汪伪政权在南京、上海、武昌曾经办军校,训练军队,培植势力。但因日本人处处制肘,与原所约定一切由汪作主之诺言相违背,一再向日本政府交涉,无奈日本政府的命令不能贯彻。其少壮军人又分海陆空三派,彼此意见不一,应付深感棘手。汪每于内部开会,有忿忿之词。日本坂坦大将来华视察军情,在酒宴中对汪有讥讽,汪气愤之下触动旧日枪伤,背骨隐隐作痛,甚至不能撑持。由其夫人陈璧君作主,前赴日本福冈市医治无效,以至于死。谓日本人故意将其医死。

    汪平日演说有天才,所作诗文均流利清新。假使早死在刺摄政王时,或被刺死于中央党部时,皆可成名千古。惜其早不死而留下汉奸之名以死。其妻陈璧君亦曾在政海活跃,平素不许汪有二色,广东人称为恶婆。汪之离开重庆,或谓是与蒋介石唱双簧,或谓是由陈璧君促成,疑莫能明。

    汪死后有子有女,安葬于南京紫金山麓。抗日胜利,陈璧君被逮入狱,其子女为汪设灵位表曰:“爱国主义之失败者”。新六军军长郑洞国用炸药炸毁汪墓。蒋介石挽汪之联语云:“纵玺破,求圭符,曲直耿予怀,太阿虱含万丈冤气;宁瓦全,不玉碎,是非留后论,双照楼终千古传人。”

    汪死后,陈公博代行主席及行政院长职权。周佛海以财政部长兼上海市长,转与重庆通消息。思从特务头子戴笠手中,合蒋为表里。设非日本投降,周佛海与陈公博必闹决裂。因为周佛海在沪编有军队,陈公博在南京拥有军校学生,两皆有所布置。

    日本人投降时,驻南京之警备司令后藤中将曾向陈公博诸人献计曰:“诸君今日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自杀而死;中策是携带财力军力走苏北投依共产党;下策是坚强南京国府阵容。日本大军向南京投降,造成南京、重庆、延安鼎足三分之局面。除此三策,再无路可走。”公博谓:“愚蠢已极”。周佛海偕罗君强、丁默村飞赴重庆,打算由戴笠保荐,可以见信于蒋。适逢戴笠坐飞机失事,无人袒庇,结果陈与周等均分途解回南京,处以死刑。惟陈群接受日本人之上策,服药自杀,并预嘱其妻妾焚毁遗骸不留痕迹。

    日本人侵华除用兵力外,还分设梅、兰、竹、菊四个机关,直隶其天皇之大本营。梅机关以汪精卫为对象,汪伪政权所作所为,须先经梅机关同意。汪伪政权时期,南京有曰“梅公馆”;辉煌大厦,即梅机关也。兰机关在湖北、湖南、江西找对象,对象未找妥,利用何佩?作湖北省长,暂时作为幌子。竹机关以吴佩孚为对象,吴不肯出,以陈中孚冒吴之名义,在河南一带号召吴之部将如寇英杰、陈嘉谟等,日本人认为无能不予起用。菊机关在广东、福建找对象,大对象难于找妥,利用黄大伟作闽粤边区绥靖司令为钓饵,此为过去一段旧史,不可不知也。陈中孚,粤人;黄大伟,鄂人。均是不得志于蒋而走投日本人。

古物南下之劫

    清宫古物,蒋介石于华北局势紧急时运其南下,在南京朝天宫筑有坚固之地下室存放,美其名曰保存。其实古物南下,是秘密资卖一笔巨款。当火车运抵浦口,报纸载古物掉包,多有损失。斯时军警护卫,谁敢动手掉包?敢于动手者,就是有组织之蒋介石属奉令之行事。蒋先无卖古物之念,只因烟土、吗啡销路有限,筹款穷于术。适李石曾取得清朝历代帝后真容,中外学者誉为至宝;吴稚晖、张继取得古版书及古制航海帆船等件,经法人评为价值至钜;于右任喜爱书法,取得乾隆《三希堂法贴》原订本,尤为不可估价。蒋遂决意盗卖古物。因蒋之决意盗卖,他人更乘机偷窃。今所留存北京故宫之古物多是粗重之品,其在朝天宫地下室所存古物,日军攻占南京后将其搬走,虽日军于投降后应允归还,然无档案册籍对照,亦是其随意检交。此亦古物南下之劫。
(1959年7月)(转载《湖北文史》第七十五辑,本文作者岑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