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武
1949年春季,我在江西南昌省立第一中学读书,因不满国民党反动统治,邀约梅守诚梅守诚,时为南昌豫章中学学生。和商克宇商克宇,时为南昌江南中学学生。二位同学,离校北上,投奔解放区,参加革命。经过长途跋涉,冲破重重险阻,到达鄂豫军区所在地——河南商城,参加鄂豫公学学习。这是一所令人向往、令人陶醉、令人难忘的学校。事情已过去六十三年了,但那一幕幕一桩桩的往事,仍萦绕心头。
一、入校的第一课
到鄂公后,我们三人都编入鄂公五队。入队后一位端庄文静、身着列宁服、年约三十的女性来看望我们,她就是队主任臧奇。当得知我们是从南昌脱险而来,马上问寒问暖。在得知我们离校没有带行李时,立即给我们三人各送来两套青年式的服装青年式的服装,即干部服。和一床被子。衣服的面料是土棉布,用稻草灰染成灰色,做工当然很是粗糙。被子是两幅白土布缝制而成,约三尺宽,里面没有棉絮。衣被虽然上不了档次,但衣服穿在身上,感到无比荣耀,被子盖在身上,感到比毛毯还要舒服,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二、学习和生活
鄂公是由鄂豫区党委、行署、军区创办的一所培养革命干部的学校,校长由军区司令员王树声兼任。它于1948年底筹建,1949年2月开学。从豫南各县来的,从刚解放的鄂东来的,从蒋管区武汉、南昌来的,共约600名青年学生,齐聚赤色之城——商城,接受革命教育,进行紧张学习。
学习内容,主要是政治理论,时事政治。我记得学习过《社会发展史》、《什么人应负战争责任》,配合革命形势的发展,还学习了新华社发表的《将革命进行到底》、《评战犯求和》等社论。《社会发展史》是由教育科王文枢科长主讲,他讲“猴子变人”、“资本主义经济危机”时的绘声绘色形象,至今还铭记脑中。《什么人应负战争责任》是由于江队主任讲的。他讲课风趣、幽默,不时引起哄堂大笑。新华社社论主要是发材料,由学员自学。教育长薄怀奇有时也给我们作报告,“五四”青年节那天给我们作报告时,号召我们通过学习,打破旧思想、旧作风,树立新思想、新作风。他的报告对学员的思想震动很大,学员们积极响应号召,自觉地投入改造思想的洪流中去。
上课形式,以上大课为主,开始课堂就设在学校大操场,后因敌机骚扰,改在距学校有一两里路的“忠烈祠”内授课。听课没有课本,上课记笔记,课后对笔记,然后分组进行讨论。有时队干部下组旁听,启发学员发挥自由思想,畅所欲言。通过讨论,消化了理论,澄清了许多糊涂观点,树立了正确意识,初步达到了树立新思想,新作风的要求。
为了活跃学习空气,巩固学习成果。队组都办有学习园地,我是小组学习园地的负责人,经常组织大家写学习心得。同学们有时还互相挑战,甲提出问题,请乙解答,有时也将难度较大的问题请文化水平高的同学解答。学习园地,其实也是一个生活园地。组里的好人好事、不良风气,往往也是通过园地进行表扬或批评。说起批评,那时真是无所顾虑,谁有缺点,都能通过自我批评进行检查。彼此间开展批评,也都能愉快接受,不存在任何芥蒂。是什么原因能够形成这样的良好氛围呢?或许是受当时浓重政治气氛的影响,或许是那时年轻,阅历较少,城府不深。但我总觉得,我们现在在批评和自我批评这个问题上,不是前进了,而是后退了。
通过上述学习,已经初步懂得了社会发展规律,深信共产主义必代替资本主义。对于蒋介石发动内战,破坏和平、民主的罪行,也有较深刻的认识,大家都认识到,决不能给蒋介石以喘息时机,必须以穷寇必追的精神,将革命进行到底。
学员的生活待遇实行供给制。伙食每天两干一稀,糙米饭,但吃起来却感到特别香甜,有时也吃用韭菜做馅儿的饺子,里面一点肉也不放。生活虽艰苦一点,但那时大家都以苦为乐,谁也不在生活上提出什么较高的要求。
学校管理类似军事化。起床听号音,集合听哨音,哨音一响一支整齐的几百人的队伍,两三分钟内即集合完毕。每次集合,必唱校歌。“打起鼓来敲起锣,鄂豫公学开了学。庆祝青年有出路,为国育才好处多”的歌声,响彻山谷。散队时,唱着“走!跟着共产党走!”有序地回到各队。这种准军事化的管理方式,既培养了大家的集体主义精神又增强了组织纪律性。
还值得一提的是学校的文化生活。最令人难忘的是扭秧歌和演话报剧。为了庆祝五四青年节和南京解放,学校组织了约200人的秧歌队上街。师生共同编写的《蒋介石演双簧》的话报剧也随秧歌队到街头演出。秧歌队里的师生分别扮演工人、农民、解放军及其他各阶层人物。秧歌队由队指导员李立青、组织科长肖鸣领头。李立青身材颀长,相貌英俊,穿着工人服装,左臂举着斧头,显得器宇轩昂;肖鸣风流倜傥,仪表非凡,以一个正县级干部,“出尊”扮演农民,头扎白色毛巾,右手握着镰刀,显得憨厚纯朴。秧歌在锣鼓声中前进,边扭边唱。我是第一次正式参加秧歌队,步伐与节拍虽不协调,但情绪是热烈的,心里是亢奋的。秧歌队扭到热闹地方,成了一串“8”字形,接着队形突变,组成一个大圆圈,锣鼓声戛然而止。《蒋介石演双簧》的话报剧登场演出,蒋介石、马歇尔一前一后,听着马歇尔对蒋介石的无情训斥,蒋介石对自己的百般辩解。张空凌老师扮演的蒋介石,在当时看来,简直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因为他的成功表演,激起围观群众的强烈义愤。群众和师生共同高呼“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此时走出一支解放军,将蒋介石团团围住,蒋浑身发颤,耷拉着脑袋木然站着。秧歌队里又齐声高唱着:“敌人不投降,将他消灭光”,表达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这次街头演出,群众受到了教育,学员的思想也得到进一步的提升。
三、随校南下
1949年5月16日,江城武汉解放。消息传来,学校沸腾了,锣鼓声,腰鼓声同时响起,“大别山天亮了”、“湖北天亮了”的标语,贴遍街头。正在欢庆之余,学校接到上级的指示,南迁武汉。我们这些湖北人,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整装待发,河南籍同学初次离开家乡,有些人不免有些眷恋,学校发现这一苗头,及时作好思想工作。经过紧张准备,五月二十三日正式启程。行前,总指挥李立青红光满面,雄姿英发,站在队前向我们作动员,他的话音,高昂洪亮,铿锵有力,给人以信心和力量。一支六、七百人的队伍,在独立师部队的护卫下,人人背着背包,挎着米袋,浩浩荡荡地唱着革命歌曲,阔步前进,颇有“大将南征胆气豪”的气势。当攀越道路崎岖的界岭时,鼓动队在路边打着快板,唱着现编的顺口溜,鼓励学员们加油。经过奋勇攀登,界岭被我们征服了。在征服界岭的过程中,最令人感动的是师长们的表率作用。薄怀奇当时是师级干部,身体有点发福,行军爬山肯定不如青年学生,按待遇他可以骑马或坐滑竿,可他仍然跟着我们一起徒步前行。总务科副科长贾金生,身材高大,体魄健壮,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供给物资和掉队同学的背包,他硬是把独轮车一步一步地推上了界岭,我佩服他的体力,更佩服他的艰苦奋斗精神。路云山管理员是位老八路,反日寇扫荡时多次负伤,身上留着多处伤疤,他身残志坚,在行军途中仍带领我们打前站,为队伍引路、号房子。宿营时,主动为房东挑水,打扫门庭,仍然保持着“最可爱的人”的本色。
越过界岭,向麻城进发。两个月前,夜行军时,我曾从麻城穿城而过,不识麻城真面目。这次到麻城,住在麻城县城,可以到处逛逛。麻城是一座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城市。抗日战争时曾遭日寇狂轰乱炸,此时到处仍然是断垣残壁,给人一种冷清萧条的感觉。
我们在麻城时,正逢中国传统节日——端阳,曾参加过长征,三过草地的红军老战士总务科长郑云星同志,想借这个节日,为大家改善一下生活。在城里买不到新鲜肉,便带人到农民家里,用“袁大头”买来两头肥猪,杀而烹之。大家吃上香喷喷的鲜肉,我还顺口凑了几句打油诗:“战地度端阳,鲜肉分外香。学习再加油,行军体更强”。
端阳节后,我们继续南下,目标是黄陂。从麻城到黄陂,途经宋埠。宋埠是麻城的一个大集镇,这里商贸繁荣,“洋房”不少。我们在此小憩时,适逢四野南下大军在此过境。部队穿着崭新的咔叽布军装,迈着整齐的步伐,扛着当时我军的先进武器,辎重尾随。真是“雄赳赳,气昂昂”,大有排山倒海之势和雷霆万钧之力。解放全中国,当指日可待。宋埠过后不久,就到了黄陂。到黄陂时,先遣人员传来信息,武汉一时找不到适宜于六、七百人住宿和学习的地方,学校只好在黄陂停下。
四、黄陂整训
黄陂临近武汉,距平汉铁路横店车站只有二十华里,交通比较方便。黄陂人善于经商,有“无黄不成街”之说,而眼下的黄陂与麻城差不多,也是满目疮痍,商业凋零,只有西门外以做猪鬃生意为主的那条街比较热闹,我们就住在西门外的农民家里。
在黄陂我们投入了新一轮的学习。学习内容,是学习刘少奇同志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主讲人是肖鸣,他是中共中央组织部下到地方的干部,1947年随刘邓南下,他有坚强的党性和较高的理论素养。他讲课深入浅出,善于联系学生思想实际,有的放矢。《修养》学习后,即以整风的形式进行思想小结,大家自觉地检查自己不正确的参加革命动机和非无产阶级思想,有政治历史问题的人,也都能自觉地向党交待。在此基础上,写成小结。我写的自传式思想小结,算是交给党的第一份档案,也是一次思想大清理,第一次以书面形式向党交心。
思想小结后,小组为单位进行评比,一些来校较早进步较快的同学还加入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评比后,队部对每个学员作出了鉴定,这一整训即告结束。
这时中共湖北省委决定创办湖北人民革命大学,并确定以江汉公学和鄂豫公学为基础进行筹建。江公改为革大一部,鄂公改为革大二部。鄂公的学员,大部分分到孝感、黄陂一带工作,一部分留校,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一部分来校较晚,文化较低,年龄较小的同学,转入二部继续学习。为期五个月的鄂豫公学胜利地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鄂公是一所革命大熔炉,我们这些经过这所熔炉冶炼的人,大都初步树立了革命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树立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树立了信仰共产主义永远跟着共产党走的信念。应该说,我在鄂公受到的良好革命启蒙教育,使我终身受用,在日后的征途中并不断得到提升。学校的领导和老师,是我接触较早的一批共产党人。他们的为人品格,艰苦奋斗作风,以身作则精神,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这对我日后公正做人、勤于从教、乐于清廉,也起了奠基性的作用。
我今年83岁了。回想起这些往事,仍激动不已。这正是:时光荏苒,岁月沧桑。爱党爱国,矢志不渝。崇马尊毛,老而弥坚。悠悠此心,曷其有罄。